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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October 24, 2005

天使畏途 作者︰ 不詳

滿臉鬍碴,一頭看來骯髒不堪的長髮。高海棠抱著他的畫板坐在仁愛路林蔭道間的鐵椅上,引來不少散步人群嫌惡的眼光。

反正我的畫和我的人一樣,,沒有人看得上眼,他苦澀的想著。

畫廊老闆不是不懂得欣賞他的才華。

「不過,海棠,這兩年下來,你的作品中徒有技法,卻缺乏生命力和情感。我當你是人才,才偶爾買些畫作好讓你有錢過活。但是我畢竟是個商人,無法長期搞這種慈善事業的!」

老闆的語言猶在耳,可是海棠此刻手上抓的那張千元大鈔卻也是老闆「賞賜」的。不買畫,卻賞錢,當我是乞丐啊!海棠心中雖然很有骨氣,但-現實總是令人不得不屈服。


「你想買,我還不賣咧!」他對空大喊,活像瘋子。

「叔叔你賣什麼?」


一個甜美純稚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轉頭一看,讓他霎時失了神。

好漂亮的洋娃娃!和國小學童等身大小,一頭黑亮如絲的捲髮,就像以前老姊最愛看的日本卡通裡的女主角一樣,有貴族般的華麗感;她那猶如玫瑰色的臉頰,細膩光滑,活像從神話中跳出的小天使。而那雙明眸,更像極了好家養的那隻小波斯。


「你是賣什麼的?」她再一次開口問,同時抓回他飄渺的思緒。

他扶了扶靠在腳邊的兩塊畫板說:「我沒有要賣什麼。」


海棠粗魯地回答,等他說出口時才暗暗覺得有些於心不忍。面對如此可人的小女孩,很難有人捨得說出令她傷心受挫的話。

但是女孩十分奇特,他絲毫沒有被他嚇到的樣子反而在海棠身旁坐了下來,晃著兩隻可愛的小腳,指著他們中間的畫板問:「這是什麼?」

他低著頭看著這個不超過十歲、衣著精緻的活玩偶回答,「是畫板。」

「你會畫畫?」她突然抬頭迎上他的視線,眼中閃著光芒。好像她發覺到什麼有趣的玩具似的,她張著桃紅色的小嘴問。


海棠一時又失了神,因為他被這個洋娃娃鮮活的表情吸引住。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小孩!他心中不斷地重複這一句,緩緩地點了頭。像是被小女巫懾住了心魂,本能性的回答她的詢問。


「好厲害喔!我最不會畫畫了。」她流露出崇拜眼神,隨即被另一種自負的神色取代。

「可是我很會跳舞!」

「真的?」他不自覺地回應她。

「嗯!我跳給你看!」說完,她即跳下鐵椅,在走道上跳「採茶姑娘」,一副能歌善舞的模樣。


他倏地抄起畫板夾中的紙筆,速寫下她靈巧活潑的優美舞姿。海棠從沒有如此興奮過,像是上帝突然賜下的恩典,要借他的手留下來自天上的仙樂舞影。他的手飛快的在紙上移動,一張又一張,他凝視著紙面,不斷勾勒出腦海中她的每一個動作細節。他專注到散了一地畫好的草圖都不自覺,更不知小女孩早已停下舞步,倚在他的身旁看著,也不曉得他們周圍已引來不少好奇的路人圍觀。

一旁的某些人撿起地上散落的草圖,傳來陣陣驚嘆。他恍若無聞,只是操著他如魔術師般的右手,在紙面上變出一個個舞蹈中的小天使。

最後,他赫然發現沒紙了,才抬起頭來。這一抬頭,引來圍觀眾人轟然的鼓掌喝采,他卻一頭霧水,不明所以。直到人潮漸漸散去,小女孩和他一同撿起地上數十張的畫紙,他才明白方才的狀況是怎麼回事。


「哇---這是我嗎?」她蹲在地上邊撿邊看。

「對啊!」他笑了笑。「妳叫什麼名字?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

「我叫伍曼儂,今年九歲。爸爸帶我來這邊玩,他在那裡面!」她指指馬路對面的商店。

「你畫的好漂亮!可不可以給我一張?」

「不行!那是要賣的,不能給妳。」他心情突然開朗起來,開了她個玩笑。

「你剛才不是喊著『你想買我還不賣』嗎?」

「所以妳就用『要』的?」

「嗯!」她理直氣壯、大言不慚的回答著。


海棠笑撫著她的粉嫩小臉。蹲在地上的他竟和站著的曼儂一般高。可是如此平視的感覺,卻像視面對永生情人的相互凝望。他粗糙的手彷彿會磨破曼儂的臉蛋一般,她的肌膚那麼柔細,像是沁入湖水的花瓣。水靈靈的大眼睛,一旦望著,就會深深的陷進去,彷彿走入迷霧森林,等待著被吸引進來的人探索神祕.....


「曼儂!」對街一聲呼喚,叫醒了他的意識。

「爸爸!」她搖著手向對街的人招呼。「我要走了,掰掰!」


話未說完,她就自海棠的掌中溜走,還不忘回頭笑著向他揮手道別。

他蹲在原地,回想自己方才對曼儂產生的荒謬情思,不覺自嘲的笑了兩聲。

自從遇見曼儂後,海棠的好運似乎連連降臨。起先她只選了一些上回為她畫的草圖完稿,本想試試運氣,看畫廊老闆收不收。老闆看了畫,一反他每看必嘮叨的常態,二話不說就買下全部作品。一陣子後又催海棠再多畫幾張這位舞蹈娃娃的作品,銷路似乎十分好。前前後後共賣出二十幾幅,讓他頓時變成小富翁。

對於自己的時來運轉,海棠是很高興,但他更渴望能再見一次曼儂。他天天跑去仁愛路的林蔭道上等著,期待與她再見一面。但是......


「見到你的小財神了嗎?海棠。」同為作畫吃飯的損友正倫,揶揄剛進門的他。

「你少污辱她。」海棠非常討厭在她身上加諸任何世俗的銅臭味。

「唉唷唉唷!小的冒犯了,大人原諒!」

對正倫一臉的皮相,海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來畫室幹嘛?」

「找你出去玩啊!」

「我沒興趣。」他擺出一副逐客令的表情。

正倫拍拍他說:「我是為你好啊!你看你,找她找了快兩個月,成天失魂落魄,哪像個男人。我最近想畫些風景作品,借好了車準備去南投,特地來問你有沒有空。」

同行多年,正倫是他所認識最講義氣的朋友,從不會道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此刻的心意更令他心底微微感動。

「你是要我當你司機吧!」海棠心口不一地刻薄問道。

正倫賊賊一笑,「真是好心沒好報!我特地請你去玩,竟然一口氣就戳破我的牛皮!」


海棠對風景畫了無興趣,他滿腦子都是曼儂的影子。不是變態的情結,而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如此強烈的渴求;想再見她一面,再看一次她的盈盈雙眼,在沉迷在她精緻動人的面容下。

一陣女孩們的竊笑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是樹林對面的那群女學生們。一車車的女孩們紛紛下車,大概是學校舉辦的旅遊活動。他的不悅不是來自人聲的逐漸嘈雜,而是受不了對他指指點點的驚呼。正打算快步離開樹林的時候,他隱約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曼儂,妳快過來看!」


曼儂?他順著聲音望去,不敢置信眼前的景象:一位肩上垂著麻花辮,晶瑩亮麗的少女,那雙眼眸,那個小巧的鼻子,那張桃紅色的雙唇脂粉未施的清純臉龐----「伍曼儂!」他勉強地叫了一聲。


她睜圓了一雙水靈大眼看向他,一副「你是誰」的神色。


那熟悉的五官的確是她!可是,她竟然在兩個月之內化為婷婷玉立的少女。

周圍的女學生此起彼落發出驚呼聲,因為他正跨過樹叢,筆直的向她走來。

她毫無周遭女孩慌張害羞的驕態,定定的看著他接近,一如那天讓他失了魂猛瞧的童秩眼神。


「妳....妳是伍曼儂?」他站在她的跟前問。

「嗯!請問你是誰?」


老天!童音雖已轉為少女纖柔的語聲,身高也由他蹲下平高的高度,成長到他胸前。可是這種難以言喻心靈的悸動,和上回見到的小女孩時一模一樣!


「我....我是畫家,我叫高海棠。」他腦中快速的理出一些可能的邏輯。

「我....不久前在仁愛路上幫一個和妳很像的小女孩作畫,她....可能是妳妹妹,她冒用妳的名字吧。我替她畫了幾十張的畫,我很想再見她面 ....」他無法自己的結巴起來。

「是你?畫家叔叔?」她的表情轉為驚喜。

「我就是那個曼儂啊!」他突然覺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呆若木雞。

她露出燦爛的笑容,開心地說:「我是獨生女,哪有妹妹啊!可是叔叔你變得好多。我記得你很潦倒落魄的,不像現在,打扮得這麼酷。」


他是變乾淨了,貼身的黑色毛衣黑長褲,除了隱約傳達出他寬廣結實的胸膛、糾結的臂膀,和高高的身形之外,但自認不到「酷」的地步。他對這群女學生的反應和曼儂奇怪的看法感到莫名。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依她所言,她的確是當時的小女孩,她看來也不像在說謊的樣子。可是為何短短兩個月之間....


「七年不見了,真意外叔叔你還記得我!」她笑得像朵絕世芙蓉。


七年?海棠此刻腦中一片混亂,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遠方一個哨聲,似乎在催促著女孩們歸隊休息,一大票麻雀似的少女們嘻笑的走向遠方,還頻回頭望向海棠。


「高叔叔,拜拜!」曼儂在隊伍中高舉著手搖晃地說。


是她沒錯!這是他上次和他道別的同一個動作。他欲起身上前追去,可是逐漸離他而去的隊伍旁,出現了三個教官模樣的人向他走來。為避免引發不愉快的場面,他只留下曼儂另一張令人驚豔的面孔填滿了一個十六歲的美麗少女美麗的影像。

當晚正倫得知海棠荒謬的奇遇,直為海棠編故事的本事拍案叫絕,因為這本來就是件難以理解的事情。

隔日清晨,他架車回到昨日相日的地方,學生卻了無蹤跡也全無有學生來此旅行過的跡象。他不死心的四處查訪大型的旅社,但最近完全沒有學校辦理團體住宿的紀錄。


「當時我真該追上去的!」他奔波一天後,對正倫疲憊地說。

「看開點吧!說不定下次還有機會在相見的。」

「下次?」海棠痛苦的說:「下次是幾個月?幾年?我好不容易見到她,卻甚麼事也沒問, 白白失掉難的相逢機會。」

「你愈是這樣想,你們就愈不會再見面。」正倫邊開車邊說:「你想這次你若不是臨時決定和我一起來,你們也不會意外相見,又何必硬要去做安排呢?」海棠沉默不語。他知到正倫說的沒錯,但他錯失了到手的良機,只留下了曼儂另一張令人驚豔的面孔。他過去的生命中,從沒有一個女孩能如此吸引他。他靠著懾人的冷峻外型,是吸引過不少床第間的伴侶,但他的心是空白的,從沒有一抹感情的色彩在其中。

這就是愛嗎?他沈思著,緩緩進入夢鄉。

凌晨五點到台北,他和正倫在巷口分手後,便一個人獨自走回畫室兼老窩。

沮喪的心情令他對周圍的環境無所留心,冷不防他被一個聲音震驚到。


「高叔叔。」


這聲音----他猛地四處觀望。這是曼儂的聲音!可是嚴冬的清晨,除了空盪盪的街道,並沒有人在附近。

是幻覺嗎?卻赫然在電線桿與鄰居外牆的夾角中,看見一個楚楚的身影。


「曼儂?」他的心劇烈的跳著。


她宛若一朵帶淚梨花般,傷心的看著他。


「曼儂,過來啊!」他又驚喜又戒懼的向她伸出雙臂,生怕她一不小心又消失在黑暗中。

「高叔叔!」 她奔出黑暗中,投入海棠厚實的胸膛中哭泣。


這是夢嗎?在她懷中的少女是真實的嗎?

他半畏半縮的試著用雙手將她圍在懷中。緩緩的動作,凝神屏息。

他輕輕地抱住了她,低下頭來聞到她清雅的髮香。她細細啜泣的顫動,嬌小的身軀,和那再真實不過的體溫,令他心神蕩漾。彷彿相擁了有一世紀之久,她才發覺她的髮絲是冰涼的。


「我們進去吧!外頭寒氣太重,到我房裡比較溫暖。」他將這美麗又虛幻的少女帶到她的城堡---畫室中。


一張床,一張破桌子,一把高腳凳,就是他所有的擺設。但是數以百張的草稿、成品、半成品、顏料、畫筆等卻散落在四周,連想找個地方坐下都不容易。

海棠忙著收拾出空間讓她坐下,同時注意到她環顧房間四周的神情。她的眼神中閃動著好奇又驚喜的光芒,不停地打量著房內;轉轉慧頡的雙眼,動動身,東探西探各個角落,像是進入了糖果屋中的小頑童。

他赫然發覺,他昏暗破舊的畫室,彷彿被她身上的光芒感染,忽然光亮了起來。甜膩的氣氛,幾乎使他心醉神迷。


「叔叔?」她偏著頭開心地問。


他漸漸清醒過來,收好床上畫紙讓她坐下,同時為她沖了一杯熱牛奶。


「我不是小孩了,還給我喝牛奶!」她抱怨的說。

「你以為你幾歲?」她覺得有點好笑,她依舊是個孩子。

「人家都十七歲了!」她抗議著。


轉眼間,竟然又過了一年。海棠已不想再去探究事情真相,他只想多和她在一起,和她說話。


「為什麼在我門外哭?」海棠與他同坐在床沿。

她低下頭,對著冒著熱氣的牛奶說:「對不起,因為我找不到可以傾訴的人,可是憋在心裡又好難過...」

看著她的淚水在眼眶打轉,他心底糾結成一團。「發生甚麼事?」

她望著海棠,「爸爸病倒了。」

一個沒頭沒尾的狀況,海棠也該如何處理。「病得很嚴重嗎?」

「沒有,不過要一直待在床上靜養。」她放下杯子,縮起了身子,「可是我好怕。」

海棠摟著她的肩膀靠向他,「妳在怕什麼?」

「我覺得...好像有什麼可怕得事要發生了。」

「為什麼?」

「因為...」她縮向海棠懷中,「伯伯和叔叔們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大家都對我和爸爸好好,現在卻常常很嚴肅的,帶著一群什麼股東找爸爸談事情。爸爸身體已經很不好了,他們還...」


她的淚悄悄滑落。大概是家族企業瓦解的初期狀況吧!如此的一位高雅麗人,當然無法接納社會黑暗的事實,他暗中想著。


「為什麼妳會沒人可傾吐呢?」他想岔開話題,緩和氣氛。

「我不敢給別人知道,怕別人以為我們家快完蛋了。」

「妳不怕給我知道?」

「不怕。」她純稚的凝視著他,「因為我知道你是好人。」


他的心為之一震,心頭隱隱騷動。


「小丫頭!妳又是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

她頑皮的笑了起來,從外套口袋中抽出一張收據,「這是叔叔一年前在南投樹林中掉出來的。」


一年前,他現在十分肯定他們之間的時間流轉異常;曼儂生活得環境比他周圍得速度來得快。


「我們的重逢正是時光得交集點。」他喃喃自語。

「什麼?」

「沒什麼。啊,對了,有件事要拜託妳。」

「甚麼事?」她興致勃勃得問。

他伸手撫著她柔細的臉龐,「當我的模特兒。」

他的心跳停止一拍,連呼吸都幾乎終止。「我?我當模特兒?」


她這時才突然發覺到,她所面對的是一個極有魅力的男人,每個動作都充滿著陽剛的氣息。

看著她漸紅的雙頰,海棠會意的笑笑,「不是裸體的!妳儘管穿上妳最漂亮的衣服吧!」

「我才不是在意這個!」她慌張的辯解。

「那妳是不答應囉?」他的語氣中有些落寞,對她形成致命的吸引力。

「不是的...可是...你要我像小時後那樣唱歌跳舞嗎?」


他摟她進自己的懷中大笑,曼儂在他結實的胸膛震動中羞紅了臉,因為她此刻察覺到,在他懷中自己是多麼嬌小。


「不會!我要畫的曼儂不是小女孩了,而是一個像精靈一般的漂亮寶貝。」


她在他的懷抱中羞怯地抬頭,望著他發亮的眼眸,彷彿要進行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


約定作畫的日子的當天,海棠在小畫室內又是踱步、又是向窗外眺望。不知道曼儂會不會依約前來,還是---她又成長了幾歲?

胡思亂想中,他看見窗外曼儂一身雪白的倩影。


「曼儂!」他驚喜的大喊。


她驚喜的笑著、跳著來到門前。海棠快速的打開房門,鼻前卻迎上一束芬芳的瑪格麗特。


「送你!我還帶了小蛋糕來。」


還好,和那天他見到的曼儂同一個模樣,仍然是個清靈的少女。海棠鬆了一口氣,將她的小公主請至上座,開始為她的美麗,畫下這一段奇遇。

趁著曼儂正放著寒假,他們幾乎天天相處在一起。海棠忙著趕圖,深怕她會再度消失或成長。可是他的心中同時質疑,為何兩人的「生命時鐘」又變為同步進行。


「叔叔你一直在畫,都只有我一個人在講話。」某日作畫時,她突然說道。

「我喜歡聽妳說話啊!」他不停地畫著畫筆。

「會不會覺的我很煩?」 

他揚起嘴角,「別人的話我會叫他住口,妳的話我情願多聽一些。」

她嫣然一笑,趴在窗口。「叔叔你真的好好。」

「曼儂,不要變姿勢!」他嚴肅的說。   

「喔,抱歉。」她坐起身來。

「我們班上的同學都好迷你喔,說你好像演「真愛一世情」的男主角。」 

這一句,讓海棠不小心把畫筆掉到地上。「妳們這些小女生就只會胡說八道。」

「才不是呢!叔叔你又高又帥,頭髮長長的,聲音渾厚又有磁性,而且---」

「曼儂...」海棠用眼神威脅站起身來抗議的曼儂坐回原姿勢。

「好嘛,我不說就是了。」她委屈地坐下,受挫的眼神令他心神一股憐惜之感油然而生。

「而且什麼?」

「啊?」她無辜的看著他。

「說我又高又帥、聲音又好聽,而且還怎麼樣?」他故做平淡的邊畫邊問。

「而且叔叔好像不會老,每次看到你都和以前一樣帥!」她高興地說著。


他的內心卻正受著猛烈的衝擊:他的時光在曼儂得世界中進行得異常緩慢。

她並沒有刻意去打破沙鍋追查到底,她天真純淨得像個雪白得天使,只專注在與他分享點滴得生命時光。

海棠心頭產生劇烈的不安。一向孤傲獨行的他,凡事都未曾在乎過,可是現在他卻非常在乎與曼儂相處的神祕奇蹟。他放棄了追查事實的好奇,只擔心著這的夢境隨時會破裂。他害怕失去曼儂!


「叔叔?」她看著停下畫筆沉思的海棠。


他轉頭凝視她,一語不發。

這凝眸一望,曼儂雙頰漸漸紅透。親暱的氣氛逐漸溫暖了整個畫室,她也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和發熱的身體。

作畫時,海棠也常會盯著她看,那是雙畫家的眼,可是現在令他呼吸都有點困難的,是一雙宛若情人的眼。

他雙手捧起她精緻的臉蛋,緩緩的在她額上、鼻尖、臉頰撒下輕柔的吻。


「曼儂,我的天使。」他的唇貼在她粉頰上低語。


她的心頭震動,雖然紅暈的雙頰難掩羞澀,但她仍企圖保持鎮定的模樣,掩飾隱隱的慌張與期待。


「叔叔...」他吻上了她嬌豔欲滴的雙唇,深入而飢渴地吻她。


曼儂不知該如何回應,而他的吻不但沒有很快結束,反而愈來愈纏綿,使她完全迷失在如夢境般的現實中。

曼儂曾幻想過上次依偎在海棠懷中的悸動,但他熾熱的擁吻卻已超越她純純的想像。這股陌生的情感,令她掙扎或反抗。一個好人家的女孩不應該這麼輕浮隨便!她的腦中不斷警告著自己,可是她的身體已完全不隨意志控制。

終於,她癱在海棠懷中,任他緊緊地抱住自己嬌弱的身子。

在海棠轉而吻項她雪白的頸項時,她才得以喘口氣,她覺得自己快昏倒了。


「叔叔...」

「叫我海棠。」他在曼儂得耳邊呢喃,輕吮她柔嫩的耳垂。

「海棠---」她羞怯地出聲。

「對,再叫一次。」他看著她嬌美又無依的晶瑩雙眸。

「海棠。」他再一次攫走她的櫻唇,攫走她的氣息---


這回他交出了四幅少女肖像。

海棠很少著手人物畫更少有如此的大手筆:四幅畫均是一百多公分的巨幅畫作。

當他把畫運至畫廊,在老闆、正倫,及其它畫商面前揭下畫布時,令在場的人瞪目結舌,懾於這四幅「春夏秋冬」系列中的少女。

畫中的曼儂以難以言喻的神祕眼神看著每一個人。似醉似醒,如幻如真。端坐在畫中的她,鮮活得彷彿隨時會踏出畫布,走入現實;又虛幻得如同隨時會轉瞬不見,消失在霧中。

透過海棠引爆的創作潛力,震驚了所有的觀畫者。


「這是---你上次畫的小女孩吧?」老闆第一個打破沉默,但他的注意力卻仍緊緊地被少女畫像抓著,無法轉移目光。

「嗯,她長大了。」海棠自豪地說。


在場的人們雖然一個個逐漸回神,但仍然是處在催眠狀態中,被少女肖像奪去了靈魂,忘我地注視著她幽幽的神祕笑容。

「天人唐草」畫廊的老闆一口氣開下七位數字的價碼收購,卻被海棠的老東家婉拒。


「現在價碼不是問題。」海棠的畫廊老闆拍拍他高大的肩頭,「海棠老弟,你現在的問題是,該找個經紀人陪你打天下!」無庸置疑,海棠授與老東家楚理,畢竟那是他在海棠落魄多年中,從未放棄他的人。老闆立即簽下支票,也是七位數字的天價,對海棠說:「這是這四幅畫的訂金,等我把畫的交易談成,再付你餘額。」


當他和正倫步出畫廊時,海棠腦中仍是一片空白:他從沒拿過五位數字以上的支票!迷迷糊糊之際,被正倫推上的計程車。


「司機先生,快送這位百萬王子回城堡吧!」正倫在車外笑著為海棠關上門。

「正倫?」

「我要開我的老爺車回狗窩去囉!」


看著正倫漸遠漸小的身影,他明白正倫對於原本同為窮畫家的伙伴,所產生的心裡隔闔,需要一點時間和空間來緩衝。

曼儂即將開學,海棠突發奇想,放下畫筆便帶她去找正倫,令正倫大吃一驚。


「海棠?這...這位是...」

「這就是我掰出來的神祕少女---曼儂啊!」

「你在說什麼?」曼儂全然不解海棠在諷刺當時正倫對她的事件的看法。

「走吧!正倫,大家一起出去玩吧!我是特地來邀請你的!」


一起出去散心,的確比枯坐在家中傷心抹畫布要來得好。不過三人同行,當司機的鐵定是正倫。

海棠極力把曼儂拉進他的世界中,感受相同的人事物。她想分享她的一切,想進入她的生命,想擁著她渡過千百個歲月。


「你的朋友好有趣。」曼儂在與他步行回畫室的黃昏途中說道。

「他是我在這行中唯一的知交。」

「好高興喔!」她像朵花般綻開笑顏。

這樣的面容十分令人心動。他幾乎都快無法自己地想緊緊擁她入懷「高興什麼?」

「你把我介紹給你重要的人啊!」

「那妳的朋友呢?為什麼不介紹給我認識?」


突然之間,她刷白那張美麗的臉,連笑容也霎時無影無蹤。


「曼儂?」

「沒有朋友了。」她眼神呆滯。

「為什麼?」


她的淚水剎那間滑過臉龐,一與不發。海棠的心一陣抽痛,立刻將她狠狠的抱進懷中。

「曼儂別哭,沒有朋友就算了,妳有我啊!」他低頭吻著她的髮絲,這個纖弱只及他胸膛的淚人兒。

「妳有朋友的,正倫不就是其中之一嗎?」

「如果...他知道我家快破產了,也會當我是朋友嗎?」她怯懦地在他懷中問道。 


他大概知道為何傷心沒有朋友的緣故---


「正倫也不知道妳是富家千金啊!妳家破產對他來說又有什麼差別?」他以手支起她的下巴說。

「我和正倫都是又窮又落魄的畫家,妳會瞧不起我們嗎?」

「不會。」她淚眼婆娑地回答。

「我們也不會瞧不起妳。可是...」他的停頓讓曼儂漸漸放寬的心,又突然懸弔起來,急忙追問:「可是什麼?」


他的手掌離開曼儂的下巴,移至她的額頭,撥開他的劉海輕撫著,繼而滑至她粉嫩細緻的左頰,輕輕橫過她微啟的紅唇,再輕撫至他的右頰。他的心開始狂亂地跳著。


「可是妳會答應和我廝守一生嗎?」


她的心被他操控得起起伏伏,先是傷心孤獨,才放心不久又被他凌空懸起,現在卻似乎被他把整顆心丟在雲端。輕輕柔柔,令人幾乎融化得深情,如同夢幻般得不可思議。


「妳才十七歲,是人見人愛的漂亮寶貝。我卻已經是二十七歲的老男人,身無分文,孤僻到朋友只剩一個---」

「可是我卻好愛這個孤僻又孤單的窮人。」


她的眼中浮現一抹含羞的嫵媚。海棠深深吻著她。感謝上帝!二十七年來毫無價值的生命和荒唐歲月,在此刻突然成為珍貴的至寶。因為曼儂的一句話,他的生命不再輕賤、不再鄙俗。她就是他的一切、他的永恒。

自那天之後,曼儂就回到她的寄宿學校,海棠則忙於畫作中。

曼儂的確像是帶給他好運的天使。她的四幅肖像透過畫廊老闆的安排,準備打開國際市場,已往香港方面探路。海棠頓時鹹魚翻身,被報章雜誌封為「本年度最有價值單身漢」的風雲人物。

可是他依舊住在那間破畫室內,因為他怕曼儂來了會找不到他。他也從未告訴曼儂,自己因為畫了她,賺進大筆的財富,因為她想在最重要的那一刻,給她一個驚喜。他早已在山區購置別墅,可是那不是他一個人要住的。他想與她的新娘,一同踏進此生相伴的永居之所。

今夜他將車停在巷口,步行回家。最近路況不佳,早晚有霧,不久前他還差點出車禍。

腦中正盤算著是否該找個模特兒做曼儂的替身,因為就算他可以憑著深刻的印象去勾勒她的倩影,卻無法憑空把她具體鮮活地呈現在畫布上。但面對其他模特兒,他畫得下去嗎?他自嘲地想著。


「曼儂!」他驚喜地迎向她。走近她時,突然看清她臉上的淚痕與包裹住全身的黑色喪服。

「發生甚麼事了?」他抓著曼儂的瘦弱肩頭。

「爸爸死了。」她平靜的說,可是淚珠不斷地漱漱流下強撐堅強的模樣,卻藏不住緊握顫抖的小手。


海棠一時被眼前的影像奪去魂魄。

不知時光是否又在她的身上悄悄移動,還是為肩負起無垠的悲痛而不得不提前成熟。她淒美絕豔得雪膚,被黑色喪服襯得如搪瓷般細白;她哀傷迷離的面孔,令海棠腦中閃過一幅幅宗教畫上哀憐基督死亡的聖母。她不過事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朵被細細呵護長大的嬌貴芙蓉,此刻即得開始背負人生坎珂的枷鎖。


「我們進去再說,曼儂。」

她搖搖頭,「我只是來告別的,不能久留。」

「告別?」他激動地說。


她緘默不語,用冰冷蒼白的小手捧著他的臉。


「海棠,我愛你!我好愛你!好不容易藉由命運的牽引與你相遇相愛,現在卻不得不分離。」


海棠幾乎快為了她得纏綿情意發狂。他從來沒有被愛過得感覺,而此刻她的哀傷離情,濕透了他的雙眼。他從不知到愛可以折磨人到這種地步;可以粉碎他桀驁不馴的尊嚴,可以瓦解他堅硬剛毅的性格。


「不要走。」他握住曼儂的雙手,深情的低語幾近乞求。

「為什麼要離開我?」

「我也不想離開你!我一點也無法忍受與你分離!」她激動地抱著他的頸項哭泣。

「可是...我不能賠上家族的性命去愛你!我做不到!」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他收起眼底的淚水,堅定地說:「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我要和別人結婚了。」她極力穩住顫抖的聲音說道:「唯有嫁給其他大企業家的兒子,才能將我們家族挫敗的事業與別人合理合併,那是爸爸生前的心願。他不願讓他自己一手建立的事業化成幻影,就算事依附別人...也得持續下去。」

「妳要嫁給誰?」

她傷心地搖頭,「我不知道,親戚們會替我安排。可是除了你之外,嫁給誰對我來說根本沒有差別。因為我只愛你。」

「愛我就不要嫁給別人!」他憤慨地說:「曼儂別擔心!告訴我妳家裡事業的細節,如果是財務方面的問題,我能夠解決!我一直告訴妳,其實我以妳為模特兒畫的作品,每一幅都賺進了---」


一生急劇的煞車聲在他身後響起,海棠突然打亮得車燈刺得兩眼昏花。


「三更半夜站在路中間找死啊!」車內的人探頭來咆哮。

「這是住宅巷道你也敢飆!」海棠對車內的人喊,「霧燈不開,你還理直氣狀跟人吵!」


他深怕自己和曼儂有個什麼損傷,卻在回頭之際四周一片霧茫茫。曼儂不見了!


「曼儂!曼儂!」他發狂地嘶喊搜尋。他的情人到哪裡去了?

「曼儂---」他幾乎扯破了喉嚨,卻喚不回她消失的蹤影。


他再一次錯失良機,來不及告訴曼儂,他有能力負擔她家族財務危機的驚喜;他來不及向她求婚,來不及告訴她,他已為他兩畫好的遠景。剎那的分神,造成了無法挽回的永生遺憾。


「曼儂!」


接連數日,海棠像著了魔的瘋子,四處打聽姓「伍」的家族企業。他瘋狂地回想他和曼儂相處時說過的每個字句、每個細節,企圖找出絲毫線索。正倫看到他到處奔波,人整整瘦了一圈,憔悴疲憊卻又不肯休息的面容,也加入他的尋人工作。正倫甚至還拜託不少朋友,透過各種管道尋求協助。


「海棠,你難道還不知道你的盲點?」正倫問道。

「我已經拚到這種地步,哪還有時間去想什麼盲點?」海棠蓄滿了鬍渣,帶著深深的黑眼眶回答。

「你知道你與她之間時光的祕密嗎?」

「她得時光過得比我們快,可是---」他不禁苦澀地閉上雙眼。

「當我們相處在一起時好像活在同步運轉得分秒中。」


海棠以手掌掩住雙手,低下頭來沉默不語,只有肩頭在微微顫動,傳達出他隱忍已久的悲痛。

正倫靜境地等待他平復情緒,才說出了他的看法。


「曼儂十七歲時到你畫室當模特兒,不是說你像「最近」上演「真愛一世情」電影的男主角嗎?」

「嗯。」海棠曾和正倫聊過他們在一起甜蜜時光。

「你確定當時她是說「最近」?」

海棠腦中突然閃過一線署光。

「她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對我們來說,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片子難道說---」

「對!依此推算,你的曼儂此刻該是追上這裡的時光。你們的時光漸漸重合。」的確,從他和曼儂第一次見面起,至今也不過五個多月,可是她已由純秩的幼童成長為美麗動人的少女。

「她是追上了我的時間沒錯,可是卻無法確定她此刻會不會已經超越了我的年紀,成長為少婦。或者---」

「沒錯!」正倫回答,「你是她少女時代的未來男子。如果你真的找到她,卻發現她已

經成為一名老嫗,或是兒女成群的中年婦女,你打算怎麼辦?」

「我還是要見她!」海棠堅定的回答,「我要看到她幸福的模樣。如果生活不甚圓滿,我也要讓她幸福,就算她已為人婦,我也要看到我心愛的人和她丈夫過著美好的日子

!」

「能這麼想就好。」正倫笑著說:「做好最壞的打算後,一切得結果只會變得更好,不可能再壞了。說不定會有奇蹟發生喔!」

「奇蹟?」

「你和我下南投再北上,也不過一天半的時間,她就長大一歲。和你在畫室作畫一個多

月,她的時光卻沒有如往常般的快速流轉。或許她生來就是為了與你相---」

「鈴---」電話的響聲打斷了正倫的話。


是畫廊老闆打來的。


「海棠,告訴你個大消息!你要找的人我已經探聽到了。」在海棠興奮的狂亂追問下,他繼續說道:「她是道藍企業總裁的獨身女,父親伍德林在前年過世她現年十九歲,預定在今年年底和東林企業的小開結婚。」

「年底?」

「對,因為她到年底滿二十歲。這消息你一定在報上看過,因為東林的小開和演藝界的人常搞花邊新聞。他結婚的事,影劇版得記者早就炒得人盡皆知,只是大眾的焦點都集中在他身上,沒幾個人知道他要娶的是你畫中的神祕少女。」


海棠全身的細胞彷彿全都活了過來,充滿著戰鬥力與狂喜。她真的趕上了他的時間!就從那一刻起,他們的歲月開始同步進行。令他柔腸寸斷的可人兒已經是端莊典雅的二十歲女子。他要分擔她的歡喜悲傷,他要為她扛下家族使命的枷鎖,他要將她從人世汙穢醜惡的泥沼中救出來。他要奪回他的愛!

距年底尚有將近九個月的時間,海棠早已計畫好要如何讓曼儂回到他懷中,而神祕地開始行動。

連正倫和老闆都不知道他在計畫什麼,他只告知老闆在年底前為他準備拍賣畫作的事宜。他決定在半年內完成巨作,作為他正式跨入國際畫壇的第一步。

沒有人為現實中的天使哭泣,也沒有人為她痛心。為了家族與父親生前的心願,曼儂犧牲了她的一生,她的摯愛,可是親戚們卻只視之為理所當然。

曼儂拿出她仔細收藏的那張草圖。那是海棠在她十七歲那年送給她的手稿---一個正在舞蹈的女孩。


「妳九歲時我本來想送妳的,誰知道妳一溜煙就跑了。結果呢,現在才送到妳手裡。」

  


她看著畫,淺淺地笑著回想過去種種。


「曼儂,我的天使。」


海棠的低語和吐息宛若尚在耳邊。除了父親之外,從沒有人給過她那麼濃烈的愛意與呵護;把她捧在手心,把她疼入心底。她也是第一次看見男人為了她的不幸濕了雙眼。


「海棠...」

「唉唷,我的大小姐!妳可千萬別再哭了!等一下就要舉行婚禮了,你的妝要是哭壞了怎麼補啊?」一個珠光寶氣、聲音刺耳的中年胖婦尖聲嚷著。

「對不起,嬸嬸。」


她拭去淚水,等待著生命走入不知名的黑暗旅途。此刻她覺得有些恐懼,但卻必須故做鎮定。海棠..海棠..她的心中不斷地呼喊著這個名字,他渴望再度被他深深擁抱,渴望在他的掌中感受到自己的纖弱。她渴望能再回到那遙遠的夢中。

教堂內外人聲鼎沸,兩大企業的金童玉女已在教堂中開始了他們的婚禮。不過記者與人們的注意力只放在一代花花公子的身上,好奇他能「安份守己」多少日子,卻沒有人關心新娘的無奈與悲傷。

喧嘩聲在婚禮上是難免的,可是教堂外的哄鬧嘈雜,令牧師無法宣讀誓辭,也令在場的人不滿地回望向門外,還不時向外面的人告誡音量放小聲點。

但突然間,教堂內的人都楞住了,兩個壯漢扛著一大塊以布蓋著的木板走進教堂內,後面隨即跟進一票西裝筆挺的紳士們。其中最顯眼的,便是走在最前頭,一名高大俊逸、戴著墨鏡的長髮男子。


牧師最先開口,「對不起,請問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伍曼儂是我的妻子。」長髮男子話一出口,全場的人們慌張驚異的口氣全都同時爆發。

「你的妻子?」牧師差點摔破眼鏡。


曼儂怔怔地看著這名男子。她所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身影,可是她無法相信記憶中她鍾愛的男子會在此刻再度出現。


「高海棠!」長髮男子摘下了眼鏡後,在場的幾名眼尖的記者和人們立刻認出他的身分而意外叫道。


一時教堂內的熾熱漲到最高點,伍家的家屬站起一名男子怒斥,「你是來攪局的嗎?曼儂什麼時候變成你妻子了?」

「這是我的聘金。」海棠打了個手勢,扛畫的壯漢隨即揭開了覆蓋在畫上的布幔。


剎那間,眾人發出了驚嘆,屏氣凝神的看著畫。

橫幅達兩百多公分的巨幅畫作,栩栩如生得像是巨大的窗戶,彷彿畫的那邊就是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畫中的世界黑暗汙穢,樹影幢幢。遠方的月色昏黃詭異,迷霧漫漫。在樹下怯坐著一位淒楚怯懦的天使,她清麗水秀的臉龐帶著隱隱的淚痕,嬌弱地躲在她雪白的羽翼中,像是恐懼、像是哀憐,神祕而迷離,孤獨而幽遠。


「天使畏途!」突然在場一名記者大叫。

「啊---對!這就是前不久引起大騷動的「天使畏途」!」隨即有另一個聲音附和。

在場的人突然間熱絡地追問起來,比較了解其中緣由的人開口說明---「高先生的「天使畏途」不久前才在國際聯展中大放異彩,被英國畫商以高價訂購。傳聞價碼直逼之名華人畫家陳逸飛,數年前在蘇富比拍賣會上創下的天價!」

「對對對!好像新聞有報導過!」

「聽說,他所有肖像畫作都是以他的心上人為模特兒。」

「上次pelple雜誌好像也說過,他是...」

「喂!你們這是在搞什麼啊!」


狂熱的人們,興奮得根本聽不見新郎忿忿不平的抗議,一逕把所有的焦點集中在畫與海棠身上。

伍家的人當然樂不可支,光是這幅畫可就賺夠本了,今後憑著海棠的名氣與實力,伍家的「錢」途一片光明!

可是曼儂什麼也聽不見。喧嘩的人聲、熱鬧的氣氛宛若與她處在不同的世界。她靜靜地站著,看著海棠走向她,站在她的面前,像等了一生一世的新郎般掀起她的頭紗。


「為什麼...」曼儂微顫地含淚問道:「為什麼你會來這裡?」


海棠用手指輕輕撫弄著她的唇。


「我聽見妳在呼喚我。」

「那...為什麼要畫那樣的作品?」「天使畏途」坦坦白白地展現出她對未來的恐懼和無助,可是這些是她從未對人傾吐、對人表露的心底祕密。

「因為我懂妳。」

「為什麼...」她的淚禁不住的如斷線珍珠般滑落。

「為什麼你一直都是這副模樣,好像永遠不會老?」


他低頭吻啄著她的每一顆淚珠,捧著她的臉,深情地凝視著他魂縈夢繫的天使。


「這是愛的奇蹟。我們穿越了時光的牽絆相互吸引,相互愛慕,因為命運註定我們的生命是連結在一起的。」


他牽起她柔細的纖纖玉手。


「妳願意嫁給眼前這名男子嗎?無論快樂悲傷、貧痛愁苦都願意與他攜手共度嗎?」海棠問道。

「我願意。」她帶淚地綻開花朵般的嬌豔笑容。

「我也是。」海棠低下頭貼近她嫩若花瓣的臉頰,在她的雙唇邊摩挲低語。

「妳是神賜給我的天使。妳就是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天使畏途」將帶走妳所有的悲傷與恐懼,我要成為保護妳一輩子的羽翼」